风带来故事的种子 时间使其发芽
作者：焦洪昌，中国政法大学法学院院长，教授。
来源：焦洪昌教授的朋友圈（图文）
人博兄不当《政法论坛》主编了，学校请他坐一坐，邀我参加。疫情以来，北校门一直封着，这次破例打开。“花径不曾缘客扫，蓬门今始为君开”，我猜想，一定是浣月的主意。学校有情义，教授有面子。高浣月是法大79级本科生，后读了法制史硕士博士，留校工作。她的名字挺有意思，可解读为“月亮洗澡”。明月松间照，清泉石上流，竹喧归浣女，莲动下鱼舟，是对“浣月”的精准诠释。但音怎么发，却见仁见智。不熟悉的人管她叫浣（涣huan）月，熟悉的人叫浣（晚wan）月，何以如此，无从查考。小聚安排在贵友酒家，一个法大人都熟悉的地方。经理老朱花白头发，驼红脸膛。“来啦您呐”，久违了的感觉。菜依然是本店招牌：丁香牛肉，东坡肘子，鱼头泡饼，酸汤丸子，再加上三黄鸡，是经典中的经典。几杯烧酒落肚，话匣子打开。领导细数了人博兄的丰功伟绩，当事者也表达了真诚谢意。最让我动容的，是浣月的一番话：我和人博同出张门，人家不做主编了，可以回法学院，继续教书育人。我从岗位退下来，就得直接夹包回家了。在大学里，当知名教授，著书立说，桃李芬芳，是最受人敬重的职业。浣月钟情法制史，撰写的博士论文“清代刑名幕友研究”，探考了一群特殊法律人，在清代成长、巅峰、式微的轨迹，还原了一段异样的官场文化。读了浣月的大作，我晓得，原来“幕友”是主官对幕从的称谓，有虔敬之义，“师爷”是江湖叫法，透着豪气；幕友或师爷，虽非官吏，但凭着知识和经验，成了官场上的“职业经理人”；无绍不成衙，说明师爷通达官府，相助官人，在浙江吃得开，不过后来却出现越权干政的流弊。浣月考证，刑名幕友在大清鼎盛时期多达万人，但随着洋务运动的兴起，师爷行当渐成改革阻力。名臣张之洞上书皇帝，废除师爷制度。至此，曾经热闹的职业，竟偃旗息鼓了。法大79级同学，留校从政的不多，除了陆炬兄等，就属浣月了。至于有什么好处，我的感觉是，便于给同学们效力。就拿相聚40年来说吧，筹委会商定，2019年10月19日下午，79级同学进校园。不料，85级同学也要在这一天返校，庆祝毕业30年，可巴掌大的地方，容不下两届学生。浣月不惧困难，全力安排，在法苑楼前的空地上，辟出一块空地，铺上红地毯，放上小马扎，供79级同学联欢，又动员85级的师弟师妹，移步到附近的京仪大酒店。将40年前授过课的老先生，悉数请到庆典现场，接受弟子们的欢呼，非常不容易。敬爱的江平老师，以九十岁高龄，即席发表演讲。思路清晰，语言犀利，声情并茂，振聋发聩，末了还留下墨宝：相聚四十年，辉煌法治兴。我私下表扬浣月，特殊时期能在校园聚会，还请来这么多前辈，太给力啦。浣月也挺自豪，这点事都办不成，得让同学骂死。再说啦，等到相聚50年、60年时，我们都退光了，也没有给大伙服务的机会了。浣月是北京大妞，心直口慢，不沾酒水，不像《骆驼祥子》里的虎妞，一扬脖就能干一杯，爱谁谁。她个子不高，戴红框眼镜，笑起来像一泓湖水，波纹从嘴角到眼角，慢慢地荡漾开去。同学小聚时，海彦、雪峰、茂哥等跟她逗闷子，她半天才反应过来，就笑着说，你们几个家伙，又说我什么坏话呢？大家哄笑一番，我真以为她听懂了。2018年3月12日，她代表学校，任命我为法学院院长，地点在科研楼913会议室。立艳部长宣读完学校决定，她发表讲话：老焦是法大老人，代理院长半年多，各方面工作有序推进，让组织放心。从今以后，希望学院领导班子，心往一块想，劲往一处使，汗往一处流，把“经典法学院”这块金字招牌，擦得更亮；希望老焦发扬“想干事、能干事、干成事”的作风，用足用好学校政策，守住做人做事底线，使学院工作守正创新；民主党派和无党派成员多，是你们班子的特点，希望大家精诚团结，有为才有位，有位更有为，争做学校统战工作的模范。浣月是个爱生活的人，自诩会做北京糖祘，还让我夫人带回一瓶。打开瓶盖，一股独特的味道飘然而至。我夹起一瓣，白白胖胖，晶滢剔透，用牙一咬，酸中带甜，甜中带咸，清脆爽口。有次家庭聚会，我跟相自成大哥说，你媳妇做的糖祘堪称一绝，闻一下就口舌生津。相大哥说：我家“领导”是外交家，选祘、清洗、剥皮、调味、倒缸、密封都是我的事儿，她只管品尝和宣介。相大哥是西安人，浓眉大眼，鼻直口方，憨厚和善，面带佛相。早前研修法制史，毕业后去了中国残联。他和浣月是研究生同学，后来喜结连理，恩爱白首，妻唱夫随。我们哥俩不停地碰杯，掏心掏肺，场面热烈。浣月在旁边，轻声叮嘱：年龄不饶人，你俩适可而止吧。我们一边答应，一边移到桌下碰杯，演绎了中国式的适可而止。夜深了，星星眨着眼睛，河水哗哗流淌。晧月当空，静影沉壁。风带来故事的种子，时间使其发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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